艺术家娜欧米‧库克自述：

至今为止，我的一生都在发展一个像是解码我周围世界的生存技能。我的艺术实践就是呈现这个解码的过程。我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是从研究开始。从观察一个大量的数据开始，目的是创造出超越美学形式而诗意的视觉互动。我的创作包含像证券的高频交易、网路交友软件、GPS座标以及近期的环境统计等议题。从每个创作中，我都学到新的方法来展示系统内的隐藏模式。这是从过去的作品衍生新议题的创作，也是一个发展程式语言的过程。

MZ：你成长于九〇年代电脑革命初期的加拿大，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是个艺术家。你做的第一个和数据有关的创作是什么？什么时候？

NC：2012年，我受邀参加美国佛蒙特工作室中心的驻留计划，在那里我将一个老式钢琴机械滚筒转换成图像，然后用MIDI和我开发的软件，将墨水记号发展成声音。这是我第一次用科技和数据，还有皮特‧温德林（Pete Wendling）《犹豫的蓝调》（Hesitation Blues）这首歌来创作。

MZ：和欧洲或其他国家相比，当时加拿大生活上的个人隐私保护如何？如果你在其他地方长大，会有什么不同吗？

NC：我不能代言其他人的经历，但是在我小学三年级时，我们就开始进入网路世界，在学校透过加拿大贝尔公司的屏幕和键盘拨接上网，还可以带回家。我和另一个同学负责监控服务器。我们找出如何开启其他同学私人对话的方式，让我们遇到了很多麻烦，也让我清楚的感受到这些系统内根深蒂固的监控。个人隐私保护是全球性的问题，需要大家一起努力，各国都要参与。现在，能决定如何处理我们个人隐私和能使用这些数据的大公司，比这些公司所在的国家更强大。

MZ：身为一个在巴黎生活的加拿大人，你对个人隐私和社会以及人类的境况有何不同的探索？

NC：当我进行《Troïka》这个创作时，处理的是线上交友软件与个人讯息，我同时也在做《Monex》这个作品，关注高频交易的金融数据。有趣的是， 《Monex》这个作品在法国很难找到受众，而《Troïka》这个作品则得到比较多的正面回应。情况和北美完全相反。这让我感到很奇怪，二者均为关于监控的议题，但人们回答 “喔不，我们不谈这个议题。 ”时的原因截然不同。

MZ：你经常在作品中结合绘画、影片、织品等。是什么启发了你的灵感？

NC: “大数据”是一个相当抽象的题材，它涉及到大量以时间组织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我寻找一个既定的模式和一个将数据转换为有形的方式。所以在选择媒介时，只需要选择合适的工具即可。

MZ: 你的创作似乎涵盖许多主题，例如哲学、政治、数学和大自然等。有什么原因吗？

NC: 我的主题是“大数据”，它带领我体验许多不同的领域，却没有脱离人性中的最坏特性。我对使用数据的系统和它们如何运作很感兴趣。我发现哲学是解决社会、经济困难和政治问题的有效工具，经常会回头阅读像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加塔利（Félix Guattari）还有贝拉迪 （Franco Berardi）等人的文章。

MZ: 你选了两幅最有意义的影像。BATS的绘画和影片内容关于什么？

NC：《BATS_2012-03-23》是观察金融数据和金融市场分割作品的一部分。我用一些素材，包含2010年5月6日的BATS 闪电崩盘和 Mt. Gox 比特币交易所的灾难。BATS（Better Alternative Trading System）证券交易所是由戴夫·卡明斯（Dave Cummings）在美国堪萨斯州成立的，成名的原因是为了获得更快速的连接而将电脑搬到那斯达克（NASDAQ）对面。这间公司宣称其交易量占北美所有交易量的10%。BATS交易所曾为了首次公开募股（IPO）进行过一次灾难性的尝试。这段影片是基于他们早期的尝试之一，其中一次电脑故障导致他们首次公开募股的价格瞬间暴跌然后崩盘。

我对时间如何在股市中运作感兴趣，这往往是人类大脑无法感知的速度。我将讯息的速度放慢到人们可以理解的程度。这样一来，模式就出现了，我就能读懂数据中隐藏的信息。在《BATS_2012-03-23》影片中，崩盘的时间被放慢到实际速度的300倍，1.25秒，以4560张手绘动画的方式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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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你从交易的作品中学到了什么？你如何看待它对社会的影响？人类科学和交易的例子给我们带来的是进步还是退步？它对我们的文化生活有何影响？

NC：正如我提到的，在金融市场上的运算速度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因为这些速度，意味著演算可以在几分之一秒内，在许多地点确认价格以及市场内外的活动。这种技术上的优势是监视和权力的形式，这是我们每天和许多系统与网路连线的完美象征。

MZ：在你2017年的作品《Troïka》中，你对社交生活中比较隐私的部分进行了探索和解码。你可以告诉我们更多关于这个作品的内容吗？

NC：关于《Troïka》这件作品，使用者提供了我许多从不同线上交友平台网站的数据。从一开始，我对这些平台如何将交友关系量化，以及如何影响个人权力这件事情感兴趣，尤其是关于女性的部分。

这个名为《Troïka》的拼布是2015年专门从事婚外情的交友网站阿什莉・麦迪逊（Ashley Madison）的用户信息被骇事件引发的。用户信息洩露后，其中一位用户在我的要求下，向我提供她最后一天出轨的详细移动轨迹数据。缝制到这个拼布里的是移动轨迹数据，旁边是一个女人描述的感情经验和外遇中心的视觉影像。

MZ：《Troïka》这个字对你来说是什么意思？你在这个作品中提到的 “三人”是什么含义？

NC：《Troïka》源自俄文，是三个一组的意思，由三匹马拉的小车或一男二女的传统舞蹈。不可否认的，我喜欢在我的作品中用一种迷信的方式玩数字游戏。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反映现代关系定义的参数，在《Troïka》作品中使用三，让传统结合的定义变得更弹性。

MZ：你如何看待GPS在隐私和人权自由的条件下应用？

NC：GPS是我在创作中经常使用的一个工具。它需要一个复杂的建构系统来汇总和分析。我曾经做过作品验证了GPS的限制范围是单方面的。我们的装备使用GPS会洩漏我们的位置，这已经不是什么祕密了。在我们真正能控制个人隐私和其使用者之前，这方面的自由和人权问题是不会开始解决的。

MZ：在艺术中使用私人数据，不也是对人权和隐私的一种侵犯吗？

NC：当涉及私人数据时，我会非常谨慎。都会事先征询同意，从来没有未经同意就公开的东西。老实说，人们非常慷慨。例如，当我为《Troïka》作品收集Tinder用户数据时，我原以为很难找到愿意提供数据的人，事实却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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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大数据正在改变我们人类的境况和隐私，它对你的艺术作品有什么改变和贡献？

NC：正如我们在最近的全球选举中所看到的，英国脱欧和剑桥分析公司证明了讯息是多么的强大。在交易中，这被称为演算法战争，显然是少数人的武器。在分解数据组时，我一直在寻找规律。在《Monex》这个作品中，我和自己玩了一个游戏，游戏中我要猜测运算法的策略，在运算完一个物件后，我会和金融分析家确认发生事情的情况。我通常都会猜对。透过我的艺术作品，我一直在尝试公平的竞争环境。

MZ：大数据启发了你的创造力。你如何看它对未来创作的影响？大数据在艺术领域是否有未来？它对我们的文化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NC：大数据和它周遭相关的议题不会很快就消失。这造成了几个令人不安的道德问题，而事实证明，大多数被赋予解决这些问题的人都不愿意或没有足够的能力解决问题。罗杰・麦克纳米（Roger McNamee）是Facebook的早期投资人，揭发美国中情局（CIA）监控计划的斯诺登（Edward Snowden）和其他许多活动者都指出这已经造成了潜在和实际的灾难。如果我们所处的系统遭到破坏，我们要如何整顿自己？我坚信艺术的能力可以凸显这些问题并提出替代方案。

MZ：你认为大数据是一种什么样的合作？你的作品最后不也是一种别人可以用来做其他创作的大数据？如果是的话，你希望在哪里看到？

NC：哈，我喜欢这个想法。我一定会成为未来以我的创作为基础的艺术作品的狂热收藏者！

MZ：请说说你个人在作品中对人类境况和独特性的“重新思考”？

NC：我已经数不清听到多少次“作为一个艺术家要解决迫近的现实，那就是人类马上就要没有工作，机器人将运作一切。”也许身为女性，失去工作的想法对我这种 “高人一等”的身分并不是一种正当的威胁，我们把人工智能拟人化不是很可笑吗？我不害怕机器人阶层的崛起。我担心的是操作这些工具的参与者，包含人工智能、演算法和数据收集等。当查看使用这些工具的系统时，我感兴趣的是凸显权力结构如何影响我们，但我还是很乐观。努力去理解，我相信我们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MZ：你的下一个大数据探索是什么？我们可以在哪里看到它？

NC：目前我正在进行一个以环境统计的新创作，特别是1991年至今的原油外洩数据。这个作品名为“罗夏测验”（Rorschach Test），包含一个以废弃材料制作的雕塑、绘画、照片和一个影片。一系列的作品将在2020年秋季于多伦多克莉丝蒂现代艺廊（Christie Contemporary）展出。

译自本刊英文版原文《INTERVIEW WITH NAOMI B. C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