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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是关键概念
玛格丽特・贝里耶
未来记忆协会会长与创办人
Pauline Zenk

在日常生活和生存本能之间,现在有两种心理状态似乎主导着人们的意识:焦虑和希望。

创造在这两种心理状态中起着催化剂的作用,参与了重要的持续性识別、理解、实现、反思和质疑的过程,同时不断地引导我们寻找答案,用想像力与希望带来对未来的预测。

创意是生活历程的一部分,生活中的每个方面都对整体的形成有所贡献。创意是大脑不可分割的功能,作为想像和创造的能力,它是所有人类活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艺术是生活和社会的本质。没有创造力,人们就不可能从一个状态转换到另一个状态。

激浪派艺术家罗伯特・费力欧(Robert Filliou)曾经表示:「我不仅对艺术感兴趣,对社会也很感兴趣,艺术是社会的一个面向。」他后来又说:「……艺术是生活功能加上接近零的虚构。如果虚构等于零,那么艺术就等同于生活(艺术的速度)。虚构的这个元素(也就是通道),是艺术与生活之间的最低限度1。」因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创造(也就是艺术)对生活的重要性。

希望融合了人类特性的认知和非认知方面。美国社会心理学家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Barbara Fredrickson)指出,幸福可以衡量2。通过对情感的研究,她得出的结论是希望推动了人类的创造力。因此希望是一种基于某种持久可能性的直觉心理状态,即对乐观未来的意愿和渴望。因此,希望不仅仅是一种态度,而是一种直觉和认知上的美德。

埃尔皮斯(希望)出现在古希腊神话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中。普罗米修斯从至高无上的神宙斯那里抢走了火,这激怒了宙斯。宙斯创造了一个装有各种恶灵(祸害)的盒子作为回应。潘多拉打开盒子,释放了人类的所有邪恶,贪婪、嫉妒、仇恨,怀疑、悲伤、愤怒、复仇和欲望。但是,这个盒子里还蕴藏着一种治愈的精神——希望。

焦虑是一种令人不快的状态,带来不安、紧张和不自在的感觉。尽管焦虑与恐惧密切相关,但它与恐惧的不同之处在于,焦虑是对我们感到威胁的认知和情绪反应。

因此,希望和焦虑都是人类对境况的直觉与不可分割的功能。两者都具有前瞻性,可以帮助个人解决问题。希望和焦虑不仅是简单的态度或认知,而是以我们的恐惧和欲望滋养茁壮的情绪反映。

内在的混乱

意识到自己生命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状态,就是要积极、自觉地参与生活和决定过程。内心的混乱是一种焦虑的形式,而希望是一个汇聚的地方。

生命主义(Vitalisme)认为思考行为是世界的“折叠”,是由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理论中的物质延伸,透过肯定发挥作用,是辩证思想的对立面。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不再是自我意识与世界之间对抗的问题,而是如比利时哲学家薇若妮卡・贝根(Véronique Bergen)3所说的那样,是思想回归「产生思想的混乱」中。

法国哲学家克莱门・罗赛(Clément Rosset)的哲学证明在没有任何隐藏的情况下透过愉悅来体验现实4。喜悅与生活现实之间的矛盾是我们凭直觉努力的希望。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对这种心理状态的说法是“悲剧性的”。虽然尼采断言对生命的热爱是悲剧,罗塞却用喜悅观点来反对悲剧。在他看来,在焦虑状态下的希望发展使我们每个人都能表达梦想,一个提出「为什么」和「什么」的创造性和独特的理由。

希望,自由的催化剂

所有文明都将艺术和科学当作填补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工具。人类创造了艺术、科学和哲学,以审视自由的基本概念。正如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Jr.)1968年2月在华盛顿特区发表的讲话中所说:“我们必须接受过去的失望,但要拥抱永恒的希望。”5

焦虑现有的观念倾向于用负面的字眼来描述它,并将希望描述为简单天真的投射,但就像希望一样,焦虑在幸福感中也有主要的作用,因为两者都是我们合理化能力的元素。美国临床心理学家戴维・巴洛(David Barlow)认为,焦虑的经验促使人类(和动物)发挥创造力,他的定义是:“……一种前瞻性的心理状态,我们已经准备好,或者至少愿意尝试面对即将到来的负面事件6。”

在19世纪和20世纪,西方哲学家将焦虑作为存在主义的主要观念之一。克尔凯郭尔提出自由和罪恶与焦虑相关的分析,自由揭示了关于自我局限和对他人的责任问题。萨特则精确地将“存在”定义为“为他人存在”。在克尔凯郭尔(和海德格尔)后来的作品中,他认为焦虑出现在“存在先于本质”的个人身上,也就是说负责任和自由的个人,“……首先是一个主观经历过的事件,然后被投射到未来。”7这意味着在自由的情况下,个人责任是焦虑的根源,而克尔凯郭尔将其描述为自由的昏乱和对过往责任的拒绝。

投入与行动

现代文明看到自己的现实因自身的行动所带来的悲剧后果而恶化(急剧的气候变化、史无前例的移民、生态系统不可逆转的枯竭),同时却继续创造不公正和不稳定的经济与政治制度,带来严重的社会和文化问题。正如路易斯‧奥斯特贝克(Luiz Oosterbeek)在2019年所说的:“世界各地的社会都未能找到解决环境、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崩溃的办法,在所有可持续发展模式中感到失望。人类今日在个人以及集体层面,从地方乃至全球,都面临著新的巨大焦虑,这加剧了世界各国、文化和个人间的极不稳定。”8

正如受到尼采、叔本华和克尔凯郭尔启发的罗马尼亚旅法哲人萧沆(Emil Cioran)9在他的《解体概要》中所言,希望的天性是一种贫乏状态,而“现实是我们的过度和失常的创作。如果制约我们的心动,这个世界的进程就会放缓,如果没有我们的温度,世界就是冰的。时间本身的流逝只是因为我们的欲望催生了这个装饰的世界,如果我们稍微清醒一点,这个装饰的世界会消失。一点点的洞见将我们简化为最初赤裸裸的状态。”让我们以此来理解:

-赤裸是暴露自己的焦虑,并将自己投射到想像、创造和行动中的能力。

-焦虑激发创造性的解决方案;因此,它也产生了希望。

-然而,恐惧会在人、想法、文化,以及团体与国家之间造成障碍。

行动是希望的元素。意见和欲望是透过预测未来事件来激发思想的方式。希望与期望不同,希望反映了一个寻求可能出路的意愿。为此,必须在情感上与他人以及事件互动。

古希腊哲学家伊比鸠鲁在写给门尼斯的信10中指出,一个人的观点往往受到自身条件、文化和地位的影响,并提醒我们对基本的社会条件质疑,特別是对我们每个人在经济以及维护地球和其他方面所扮演的角色。社会必须审视灾难和焦虑的由来,以及简单喜悅的根源,甚至友谊,就像所有美德一般,与欲望、意愿和希望有着内在联系。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指出,生活从来是毫无意义的,因此生活是荒谬的。尽管如此,人类永远也不会停止对生命意义的探索,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注定要永远重复同样的任务11。加缪认为起义是反抗不尊重人类境况的行为。在他的名言「我反抗,所以我存在」中,他认为在焦虑状态下会引起反抗、希望,并由此重新认识人类共同的境况。

加缪提出一个关键问题:“人类有可能在荒谬的现实中以道德的方式行事吗?”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荒谬的经验和意识鼓励了匠心和创造力,这反过来又产生了希望,并决定了我们行动的范围。对加缪而言,形而上的反抗是“一个人站起来反对自己的境况和整个世界的运动。”12焦虑和历史性的反抗是将哲学反思的抽象本质转化为改变世界的具体行动的方式。历史性的反抗是在戏剧性的情况下采取行动以带来正面的改变。

他说:“……每个人都试图将自己的生活变成一件艺术品。我们希望爱情能够持久,而我们知道爱情不会持久……也许……如果我们知道世间的苦难是永恒的,那我们会更好地理解它。似乎伟大的灵魂有时并不因为痛苦而恐惧,因为痛苦并不持久……痛苦并不比幸福更有意义。”13

埃里克・奥伯多夫(Eric Oberdorff)的作品「Phaéton」於尼斯歌剧院。

艺术像情感宣泄14

最近,当人们在阳台上唱歌时,他们分享彼此共同的经历、情感和焦虑。透过歌唱来面对这些经历的行为,是将艺术作为希望产生器的一个明显例子。创造从焦虑中产生,并与新的想法融合。艺术发挥其作用:

-瑞士作家艾伯特・贝金(Albert Béguin)在《Esprit》杂志中说:“艺术不仅构成整个社会不可忽视的元素,还能使那些无法透过任何方式掌握的事物显露出来。”

-在1960年的一次采访中,美国作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说:“如果书本不能把我们带回到生活中,那书有什么用?”

-引自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re Pope)15的话,在他关于人的论文中对希望主题的经典提及,现在已成为现代格言:“希望永远存在于人的心中;人不相信自己,但永远被祝福。”

-埃米莉・狄更生(Emily Dickinson)16写道:“希望是那根长着羽毛的东西。”在她的观点中,希望被转化为一只栖身在人类灵魂中的鸟。

-奈及利亚作家奇努阿・阿切贝(Chinua Achebe)17提醒我们,社会基本上是由丰富多元的身份与现实组成的 。对于阿切贝而言,希望在人们愿意记住自己的过去,透过追溯和“回忆”他们的历史来寻求平衡,以重建其个人和集体身分,从而消除与缺乏身份理解相关的隐藏焦虑。

最后,引用格蕾塔・通贝里(Greta Thunberg)的话:“我们唯一比希望更需要的是行动。 一旦我们开始采取行动,希望就无处不在。因此,与其寻求希望,不如寻求行动。然后,也只有那时,希望才会来临。”

1  罗伯特・费力欧,《Une galerie dans une casquette》,Intervention(6),p. 41–43.

2  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Positivity:Top-Notch Research Reveals the 3-to-1 Ratio That Will Change Your Life. New York:Crown,2009,与 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 《Why Choose Hope?》,PsychologyToday.

3  Aurélien Barrau引用 « Philosopher, c’est resister », La vie des idées,2010年1月28日

4  克莱门・罗赛,La Philosophie tragique,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1960年,与 « Mort de Clément Rosset, philosophe du tragique et de la joie », Bibliobs,2018年。

5  A Testament Of Hope: The Essential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Martin Luther King, Jr.,James Melvin Washington,ed.,New York:Harper & Row,1986

6  戴维・巴洛,Anxiety And Its Disorders:The Nature And Treatment Of Anxiety And Panic, 2nd ed.,New York:Guilford Press,2004

7  萨特,L’existentialisme est un humanisme,Paris: Editions Nagel,1954

8  路易斯・奥斯特贝克, « CIPSH address to the 2019 General Conference of UNESCO ».

9  萧沆,Précis de décomposition,Tel Collection(n°18),Gallimard,1977(1949出版)

10  伊比鸠鲁,Lettre à Ménécée,Editions Flammarion,p. 29-30

11   « Albert Camus », Stanford Encyclopaedia Of Philosophy

12  Patrick Hayden,Camus And The Challenge Of Political Thought:Between Despair And Hope。Palgrave Macmillan UK,p. 50-55

13  加缪,The Rebel:An Essay on Man in Revolt, Vintage,1992(publié en 1951)

14  Henri-Irenee Marrou,De la Connaissance Historique, Paris:Le Seul,1954,p. 273

15  亚历山大・蒲柏,《An Essay On Man》,Epistles To A Friend(Epistle II), Londres:J. Wilford,1773,p. 1

16  艾米莉・狄金森, « “Hope” is the thing with feathers », Poetry Foundation. 

17  Katie Bacon,« An African Voice », The Atlantic, août 2000.

玛格丽特贝里耶是一名画家,拥有纽约大学艺术硕士学位,曾经参加过许多国际个展与联展。自1984年以来,她发表了多篇论文与一本著作,并在美国、欧洲、非洲、亚洲和中东发起多学科的艺术活动与演讲,以艺术作为促进文化间对话与认知的工具。2003年,她创办了未来记忆协会,玛格丽特贝里耶与公私立机构合作,包括联合文教科文组织、国际哲学与人文科学理事会、巴黎布朗利博馆、犹太艺术与历史博物馆、阿拉伯世界中心与巴黎人类学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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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焦虑与希望之间
六月2021
作者

玛格丽特贝里耶是一名画家,拥有纽约大学艺术硕士学位,曾经参加过许多国际个展与联展。自1984年以来,她发表了多篇论文与一本著作,并在美国、欧洲、非洲、亚洲和中东发起多学科的艺术活动与演讲,以艺术作为促进文化间对话与认知的工具。2003年,她创办了未来记忆协会,玛格丽特贝里耶与公私立机构合作,包括联合文教科文组织、国际哲学与人文科学理事会、巴黎布朗利博馆、犹太艺术与历史博物馆、阿拉伯世界中心与巴黎人类学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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